青龍寺接到了處死德妃的旨意,不能抗旨,換句話說,誰接了這樣的旨意,誰都得死。
號稱紅塵之外的寺廟,卻淪為了皇權的工具,看著眼前帶著神僧光環的青龍寺住持,荊婉兒覺得有股悲涼。
「你不僅殺慧根,你還想殺大人。」什麼慧根願替王德妃而死,眼前這老和尚,沒有一句真話。
「要不是大人昨天當著所有人的面,說今天一早離開寺內返回長安,你是一定要殺死大人。」荊婉兒咬了咬牙。
尤其現在就知道玄蓮昨天一定要親自留在院子里,也不是為了什麼保護裴談,實際是監視。
玄蓮良久才說道:「是老衲小瞧了裴寺卿。」
本以為裴談說要走,是真的放棄了這個案子,沒想到還留著這樣的後手。
「可是你才暴露了自己,」荊婉兒說到此更看穿了這佛口蛇心的住持,「因為你根本沒有殺大人的理由,就算大人沒有按照你們的安排,查到王爺的身上,你也沒有資格去殺大人,你敢殺大人,完全是因為…背後指使你那個人,根本不是陛下!」
玄蓮笑得更加溫和,他目光籠罩在荊婉兒的臉上:「你讓老衲想起,五年前來寺廟為自己的親人祈禱,你還是那個身上都是無助的小女孩。」
荊婉兒身上微冷,她唇邊動了動:「那個時候我就不相信佛祖。」
玄蓮從蒲團站了起來,他身上的僧衣是枯灰色,他的臉竟然和僧衣的顏色相近。他對著荊婉兒微微地一笑:
「裴寺卿是老衲很欣賞的年輕人,可是整個大唐江山都是聖主的,即便是裴氏這樣的門第,和老衲的青龍寺一樣都不算什麼。」青龍寺前身是觀音寺,還遠沒有現在的地位。因為甘願成為了皇權的附庸,才一路扶搖直上,可此等利欲熏心怎麼會是真正的出家人。這就是眼前這個被譽為青龍寺歷來最有名望的住持所做的事。他拿整個寺廟和利益做交換。
或許是認清了真面目,眼前這張臉不再慈祥,反而透出更深的死氣,聯想起沈興文說玄蓮已經病入膏肓的話,荊婉兒心底沉了沉。
「你口中的聖主,是陛下嗎?」
玄蓮含笑不語。
她定定看著玄蓮道,「大人絕對不會有事,這世上終究不是所有人,都和玄蓮大師你一樣。」
玄蓮依然搖頭,都說人之將死,其言也善,可玄蓮大師卻並是這樣。「就算裴寺卿回了長安,也未必能全身而退。」
在長安城,中宗才是大唐唯一的天子,任何人都理應越不過他,可是是誰在中宗背後攪的這些鬼,甚至讓堂堂青龍寺住持也聽命於他?
荊婉兒忽然想到一個可怕的可能,或者說她是意識到了:「你真正聽命的,根本就不是陛下。你是…」
玄蓮面帶微笑,在青龍寺這些天,誰還看不明白。荊婉兒對裴談的信任,讓人難以想像她是一個曾經家族蒙大難、被迫在宮裡那吃人地方殘酷生存五年的少女。
「既然荊姑娘你視裴寺卿為神,老衲倒是可以成全你。送你去見裴寺卿。」
荊婉兒知道她一說出要被滅口,臉上一白,玄蓮剛才起身走動的時候,已經距離荊婉兒很近,此刻驟然發難,挾著掌風一擊拍向荊婉兒!
裴縣這時候從門外閃身而進,攔在荊婉兒身前,正正地和玄蓮對了一掌。
玄蓮悶哼後退了一步,他雖武功高強,奈何身體已到油盡燈枯,拼盡全力對荊婉兒想一擊必殺,現在被阻,他再也沒有還手的餘地了。
地上臉色枯黃的玄蓮,竟然還竭力抬起頭,笑了一下。
「居然把貼身護衛留下,看來老衲又輸了一招。」
裴侍衛陰冷的眸子盯著他:「公子要將你這罪人帶回長安大理寺衙門審問。」
什麼青龍寺住持,德高望重的高僧,進了大理寺的大門就一視同仁。
玄蓮還在笑,他殺了自己的徒弟,教唆門下弟子殺朝廷命官,現在他對一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下殺手,偏偏他倒下的地方,那裡正佇立著一座大慈大悲佛。
「老衲做了青龍寺住持三十年,那時起便從未踏出過寺門。既生在我佛門,自然死也要死在此。」
荊婉兒說道:「怕是這輩子,你無緣和佛祖在一起了。」
犯下這麼多殺孽,當佛祖是瞎了么。這玄蓮到死也沒放下過他的屠刀。
玄蓮看著他們:「你們的餘生也要陪老衲困在青龍寺,裴寺卿既然把你們留下,你們就別想再走了。」
這老和尚說什麼?荊婉兒有不祥的預感。
忽然有巨大的鐘聲,響在整個青龍寺的上空。敲鐘的聲音正從玄蓮的方丈室發出來。
玄蓮這時還說:「你們兩人既然是裴談的親信,能在最後斷了他的臂膀,也算老衲沒白死一趟。」
「你…」荊婉兒又驚又怒,玄蓮還沒來得及招供。
如果不能把罪魁禍首玄蓮的供詞帶回去,她選擇留下而沒有隨著裴談回長安是多麼不值得。
外面傳來和尚的喝聲:「方丈室內有動靜,快去看看方丈發生了什麼事!?」
無數的腳步湧進方丈室,瞬間就把荊婉兒和裴侍衛兩個包圍了。
「方丈!」一個武僧長老見到玄蓮現在的樣子,失聲叫道。
玄蓮在蒲團上,慢慢閉了眼,青龍寺所有僧人都是震驚欲絕的表情。
玄蓮本來就時日無多,舍了一條命把荊婉兒和裴侍衛困在這兒。
就看那三名武僧長老滿臉殺氣開始逼近:「你們竟然用如此卑鄙手段謀害我寺方丈,就算佛門不殺生,今日也定要你們付出血的代價!」
眼看這麼多的僧人,一眼望去還有無數的僧眾聽到消息湧來。
就算裴侍衛是哪吒轉世,有三頭六臂,恐怕也什麼辦法也沒有。
荊婉兒腦內焦急轉了一圈,忽然上前一步,把袖子里什麼拿出來,那東西丟在了那群和尚的地上。
那武僧頓了頓腳步。
荊婉兒說道:「你們心心念念的慧根,就是被玄蓮住持殺死,這木魚就是證據,睜大你們的眼睛好好看看。」
被荊婉兒熏蒸過的木魚上,除了顯現慧根的鮮血,更有五根詭異粗黑的指印。
那指印的寬度,明顯不是王德妃這樣的女子所有,掌心的厚度已經說明這隻手的主人是誰。
那為首的武僧瞪大眼睛:「不可能…」
可不可能,事實都在他們眼前。
荊婉兒盯著這群和尚:「大人身為大理寺卿,擒拿真兇歸案是職責,你們是要阻礙大理寺辦案嗎?」
僧人們的目光,都落在荊婉兒身上。
荊婉兒其實知道目前的處境,只有震懾住這些和尚,她和裴侍衛才有可能安全離開這裡。
裴侍衛就站在荊婉兒的身邊,始終冷眼看著這群僧人。在他眼裡面,這些穿著僧袍的人,和那些窮凶極惡的匪人又有何區別,一樣的仗勢欺人,草菅人命。
那武僧忽然對荊婉兒露出一絲冷笑:「你這妖女給我青龍寺帶來了災禍,今天不拿住你,也對不起住持死後在天之靈。」
在荊婉兒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,就看那武僧高高抬起腳,瞬間那木魚已經被踩的粉碎!
荊婉兒臉上血色褪盡,胸前劇烈起伏。
那群和尚再次開始逼近,這一次,顯然是說什麼都沒有用了。
荊婉兒喃喃動嘴:「裴縣,你先走吧。」裴侍衛一個人或許還有機會脫身,她今天是走不了了。
就看裴侍衛這時忽然擲出了手裡的劍,劍鋒擦著那武僧的臉頰,就這樣盯在後面的牆上。
這樣的挑釁徹底激怒了這僧人,他面色猙獰。
裴侍衛抬起右手,亮出了手裡的東西:「陛下親自降旨,著大理寺遣送案犯入宮,由陛下親自審理。你們青龍寺…是鐵了心要抗旨嗎?」
那一卷明黃捲軸,赫然是聖旨!?
這下那群僧人的臉色都和剛才不一樣了,這次的畏懼是發自真心。
尤其那為首的幾個僧人,懷疑的目光在裴侍衛手上的聖旨上,越盯越死。
裴侍衛將手一翻,直直將聖旨送上,神情更冷:「你們是要親自驗看聖旨,現在驗完,我好回長安向聖上稟明,你們青龍寺是如何挾天子令犯上作亂,從住持向下皆不把陛下放入眼中。」
這下那群和尚的臉更白了,其中一名上了年歲的長老,驟地握緊那武僧的胳膊:「不可放肆…」
裴侍衛的手就這樣平平端著,卻沒有一個和尚真的敢從他手裡拿過聖旨驗看。
那阻止的長老慢慢上前,雙手合十:「阿彌陀佛,住持溘然長逝,我寺上下都人心不穩,二位施主…還是速速離去吧…」
但是玄蓮屍身已死,當然不可能再帶入長安審問。
荊婉兒和裴侍衛交換了個眼色。
——
紫宸殿中,中宗臉色越來越難看,他打斷裴談:「夠了,朕不想再聽。」
這樣的事誰都不會想再聽下去。
即使青龍寺之命案的起因,是由中宗一手藉此布局開始。
「你是想說朕現在若要殺你,正中那些人的下懷?」中宗陰森森道,「裴談,你膽子好大。」
沒有哪個帝王敢承認自己是被人當做傀儡,在操控行事。
裴談伏在地上,他一言不發,看似服從的樣子更讓對面的帝王怒從心起。
玄蓮表面順從旨意殺王德妃,可他想讓裴談死就完全無道理,因為中宗並不想裴談死。